狄仁杰走到大牢门前，出示了永王府的腰牌，即便他不出这腰牌，狱守也认得这位钦差大臣，二话不说便打开了第一层牢门，放狄仁杰走了进去。

走过一段昏暗的通道，面前是两条路，一条走过小门洞，笔直的向前，另一条是通向下层的阶梯。在这两条路的中间，竖着一张案牍，案牍后坐着的是狱司，狱司的左右又是两名狱守，把守着两条路的通道。

狱司抬眼看了看狄仁杰，第一眼便认出了他腰间的腰牌，面色一下子放松下来，开口问道。

“大人前来所为何事？”

“死囚天海关在哪一间牢房？”

“禀大人，天海罪孽滔天，又是两日后便处斩的死囚，关在这大牢的最深处。要从这里走，一直到最下边，就是他所处的牢房了。”

狱司说着话，一边儿指了指那条通向下面的阶梯。

“带路。”

狄仁杰说罢，狱司眼神一瞥，把守着阶梯的那名狱守，从墙壁上拿下一个火把，举在手中，走在前面带路。狄仁杰跟在这狱守的身后，借着火把看清了向下走的路，这阶梯也不同寻常用砖石搭建的阶梯，这里的阶梯也专门涂上了特殊的涂料，走上去光滑平整。

“大牢里，是全部用这种涂料涂过了么？”狄仁杰冷不丁的问道前面带路的狱守。

“禀大人，确实如此，早年间抓住突厥狼子，担心他们劫狱，虽然旅贲军精锐无敌，但是突厥狼子善用火攻炸药，于是便专门将整个大牢都已特殊涂料加固，不惧火焰。”

狄仁杰点点头，想来也确实如此，大唐盛世，唯独提到突厥的时候，人人色变，无头将军一案中，他已经见过了突厥的精锐，竟然能将数万大军掉包，潜入长安附近，若不是发现的及时，恐怕长安早已经沦陷。

想到这，狄仁杰有些出神，狱守轻唤了几声狄仁杰，将狄仁杰的思绪唤了回来，他一边答应着狱守，一边看了看，原来已经停下了脚步，到了这最底层的深牢大狱之中。

牢狱之中如同死寂一般，没有一丁点的动静，丝毫不像里面关着一名死囚，狄仁杰朝前走了几步，狱守也指了指最里面的方向。

“天海就关在里面，下官就在这里守着。”

“不必了，你上去吧，关于案情，还有些事情不能外露。”

狄仁杰话毕，狱守点了点头，反身朝着上面走去，狄仁杰则朝着最里面的牢房走去，越是靠近，死寂的牢房之中便逐渐的夹杂着些许的诵经声，是天海在诵经。狄仁杰走到了牢房前，静静的注视了天海片刻，直到天海诵完了这一段经，他也缓缓的睁开眼睛，看着面前的狄仁杰。

“劳烦狄大人还来看看我这个死囚犯。”天海的口气很平静，就像当天他自首时的语气，一模一样。

狄仁杰没有接他的话，狄仁杰走到了他的面前，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天海。

“大师说我心魔缠身，还未曾开释过我，眼下便要被处斩。”

天海神情一愣，他没想到狄仁杰深夜来访，竟然是因为当日在茶肆初次碰面时，说过的一句话。他苦笑着摇了摇头，然后对才抬起头回道狄仁杰。

“贫僧现在是死囚之身，杀业缠身，死后要堕入轮回地狱，如何开解狄大人呢。”

“入地狱的人，未必就是杀业缠身。”

天海因为狄仁杰的话而沉默了，他没有吭声，也没有回话，闭上眼睛默默的念诵着佛经，不一会儿便紧皱着眉头。

“天海大师，即便是你想替人顶罪，大唐例律在上，也不是你想便可以的。”

狄仁杰的话打断了天海的经文，他猛的睁开双眼看着狄仁杰，眼中既不是狄仁杰料想中的惊骇，却满是悲悯。

“狄大人，您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
“大师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，出家人不打诳语，您的故事无懈可击，我相信是真的，但是杀人斩首这些事，您说谎的功力，还差的远了。”

天海的脸色有些变化，他心底已然知道，自己顶罪的事情已然被狄仁杰看穿了，甚至狄仁杰可能掌握了证据，天海皱着眉摇了摇头，他低着头不停的拨弄着佛珠，再也不抬头看狄仁杰一眼。

“大师你还记得你自首那天，说了什么话么？”

天海仍旧没有抬头。

“你说，我不入地狱，谁入地狱。”

天海仍旧不为所动，狄仁杰又向前走了两步，走到了天海的面前，他的手抓在牢门的铁条上，死死的盯着天海，天海却吃吃不肯抬头，也不搭理狄仁杰。

“悟恩是当年西南道的恶贼沈裘，其余的所谓十七个高僧也是当初和他一起逃窜而走的诸多山寨头领。他们能成为所谓的高僧，是因为他们从玄奘法师的手里，要挟到了那些天竺的心经。”

狄仁杰说到这，天海手底下攥的佛珠生紧，每一颗都在用力的拨弄着。

“我猜他们威胁玄奘法师的条件，就是各地寺里的僧侣，他们恶贯满盈，杀人不眨眼，他们用诸多寺庙僧人的性命，威胁玄奘法师交出那些天竺的经文，他们靠着经文成了高僧，名扬天下。”

“这次根本不是什么讲经的大会，从头到尾都没有经文，天海大师您也从未被邀请，但您不是来报仇的，您是为了保护某些人，保护那些真正的凶徒！”

狄仁杰话毕，天海手中的念珠发出一声轻响，竟然散落一地，被他捏断了，他的手不停的颤抖着，嘴里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四字心经。

“天海大师，谁是真凶，我心里已经有了八分，只是还没有证据罢了。”

狄仁杰话毕转身走去，天海猛的站起身子，他望着狄仁杰的背影，眼里满是悲悯，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，只能低着头，继续诵读着佛经。

狄仁杰忽然停下脚步，扭过头去看了看天海大师，他突然问了一句。

“大师，当真值得吗？”

天海没有回答，只是望着狄仁杰，瞪圆了眼睛，再也没说话。